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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色静谧,青山滴翠,云雾氤氲如铺絮,也许是受心境浸染的缘故,好像人间从未如此安详过。
宁姚有意没有在集灵峰那边落脚,以心声问道:“刚才怎么回事?”
好像一觉睡得太饱了,陈平安此刻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,伸手揉着眼睛,开口说道:“恍惚间,好像看见了好些了不得的人。”
宁姚误以为是几场天地通,让陈平安见着了类似“道”或是“祖地”的真相,有些好奇,道:“什么意思?”
陈平安晃了晃脑袋,问道:“你怎么样?”
宁姚便不再追问什么,白眼道:“你觉得我能怎么样?”
陈平安小声说道:“我觉得可以连喝两顿喜酒。”
宁姚微微脸红。
陈平安伸手轻轻揉着她的眉痕,心疼问道:“还好吧?”
宁姚说道:“无妨,至多就是重新修炼温养个几十年。”
陈平安轻声问道:“小陌和谢狗怎么样了?”
宁姚说道:“还行,表面上是谢狗更惨一点,三场‘散道’,把三十多条远古道脉都散完了,跌落到了元婴境。”
“其实是小陌折损更多,本命飞剑‘藕丝’与被飞剑牵引的那颗天外星辰都已经碎了,他再想返回十四境,难了。”
“反而是谢狗在得失之间见大道。”
“崔东山没能拦住姜尚真,还是祭出了那片柳叶,也碎了。”
听到这里,陈平安使劲揉了揉脸颊,大概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共襄盛举吧?
宁姚等了等,没有等待下文,她只好疑问道:“就没有一句‘都怪我’?”
陈平安神色清爽,眼神明亮,笑道:“这可怪不着我,谁让他们摊上我这么个山主。”
他忍不住啧啧笑着阴阳怪气一句,“我们那位吴宫主真是个旱涝保收的土财主。如何选择一条合道之路,果然大有学问。”
一把太白剑尖、龙君法袍炼化而成的夜游剑,已经毁了。
那把脱胎于半截剑气长城、铭刻有“雷池”在内多个城头刻字的佩剑“浮萍”,也没有了。
但是这两把长剑,好像如此结局,才是最好的。
先前陈平安递剑之时,心中便有两份玄之又玄的“灵感”,两把佩剑各有一部分剑意,分别自行去了初一和十五当中。
本命飞剑“北斗”已经失去了与天外星辰的牵引,估计将来还要走趟天外。就是不清楚需要耗时多久才能重返飞升境?
听闻人声在峭壁下,陈平安趴在栏杆上,探出脑袋瞧了瞧,只见一座幽绿色的水潭附近,有四五“樵夫”在大石那边吃上了宵夜,竹筒饭就咸菜。他们看似是进山砍柴、捡些枯枝,一起捆缚下山,实则是来水潭这边砍伐一种落魄山特产的碧竹,再从溪涧当中捡取一袋子石子,碧竹可以编织小竹篓、打磨成扇骨,鹅卵石五颜六色,虽说皆非仙家青睐的神异之物,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,拿去州城偷偷卖了,便是一笔不菲的收入。
这些年西边群山变了天,当年变卖祖宅搬去州城的小镇百姓,年轻人大多已经败完了家产,连累好些老人就只好重操旧业,或是去了龙窑当烧瓷的窑工,或是上山采药、下地干活,尤其是落魄山有了神仙居住,不知是谁率先发现霁色峰下边的水潭和溪涧,就跟个不起眼的聚宝盆似的,他们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假冒樵夫,进山“捡钱”往返一趟。
宁姚疑惑道:“这些年都是这样的,不管管?”
陈平安笑着摇头道:“一开始陈灵均是打算吓唬他们一下的,后来发现他们做事情比较有分寸,一直没有呼朋唤友,乌泱泱成群结队,好些年都是这几张熟悉面孔,至多就是多了两三个家族晚辈,我们也就没怎么管。”
此话当然不假,不过更多还是因为当年“山主”,瞧见队伍当中有个粗布黢黑的消瘦少年,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偷窃营生,大冬天走在溪涧边上,紧张得手心冒汗,柴刀每次劈砍碧竹,便要到处张望一番,好像每一次砍竹子发出的声音,都是跟此山“地主”大声宣扬一句我来偷东西了,少年的慌张窘态,惹来几位老者青壮的笑话不已。
那座被私底下传得很玄乎的水潭,若是白天,日光照耀,金碧交荡,光怪陆离,确实跟志怪书上描绘的“龙潭”有几分相像。
潭水流溢,经由漫长的经年累月,造就出一条溪涧槽道,夏季大雨时分,溪水暴涨,如一尾黄龙破峡而出。槐黄县志记载,名为“太平溪”。如一匹白练界青山,溪涧不与龙尾河汇流,绕过山外大片田畴,每岁孟冬拂晓,有白气横水,恍若银龙。最终流入铁符江。
陈平安收回视线,双手笼袖,深呼吸一口气,乐不可支,“我如今可是堂堂一境的大修士啊。”
宁姚气笑道:“站在山脚的下五境,还给你骄傲上了?”
陈平安说道:“少年学成登山法,怕什么。何况武道境界还在。”
宁姚也确实如谢狗所调侃的,不懂安慰别人,只好轻声道:“好好休息,才能好好修行。”
陈平安伸手抓住宁姚的手,问道:“挑个时候,我们沿着当年入山的道路从头走一遍吧?”
宁姚笑道:“好的。不过这次没钱给你赚。”
陈平安入山次数,要远远多于一般的窑工。夏天要比寒冬好,毕竟酷暑能躲,每逢汗流浃背,轻轻绞衣曝晒石上,独自嚼着干粮,躲在水边的树荫里,一双草鞋伸入溪涧中。苦耶?自在耶?
沿着霁色峰和集灵峰之间的那条山路,一起走到了台阶那边,宁姚期间询问一事,“道士仙尉”以后还看不看门了。陈平安说自己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,其实可以带着徒弟去香火山那边的私人道场结茅修行,但是仙尉他自己是怎么想的,还会不会继续留在山门那边,不好说。
陈平安抬头看了眼重新让位给一轮明月的夜空,马上就是五月五了。
台阶这边,人不多。
崔东山和姜尚真,一白袍一青衫,旁边站着个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的魏夜游。
郭竹酒和裴钱站在一起,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将黑衣小姑娘护在中间……
小陌神色和煦,做着鬼脸的谢狗想要亲昵挽住他的胳膊,却被伸手按住貂帽。
事实上,别说花影峰和莺语峰就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就连披云山那边也一样迷迷糊糊,所以魏檗就赶来了这边一问究竟。
只是刚才老秀才已经跟大伙儿通过气了,不准多问什么,至少近期且忍着,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,都不着急。
朱敛,先前在老秀才的建议和劝说之下,朱敛还是重新覆了两层面皮。
大骊地支一脉也刚好“路过”此山,然后就被魏檗请去自家神君府落脚,周海镜他们却是没有去披云山的想法,让夜游神君帮忙捎几句话给陈先生,说他们跟吾洲打过照面了,聊得不错,她已经返回青冥天下养伤了,如果陈先生哪天做客青冥天下,可以找她叙旧,道场就位于最小的那个州,届时直呼其名即可。
陈平安与先生作揖,老秀才轻轻扶着这位得意弟子的手臂,再拍了拍关门弟子的肩膀,笑道:“终于可以再自由些了。”
老秀才小声说道:“中土文庙那边,韩夫子大动肝火,一口一个‘他妈的’,这位副教主已经黑着脸亲自去了大绶王朝。”
先生学生一起率先挪步,陈平安微微弯腰低头,与自家先生窃窃私语起来,老秀才时而点头时而摇头,不过他们各有笑声。
隔壁的天都峰,从中土神洲重返此处道场的陆神,身边换了个人站着,不再是邹子,而是刘飨。
陆神说到做到,与文庙那位经生熹平一起演道,希望能够助陈平安一臂之力,可惜效果不显,陆神还跌境了,若非经生熹平承担了更多的“神道”压制,别说跌境到仙人,陆神能不能回到人间都两说。看来这位阴阳家陆氏家主要在天都峰道场待上更长的年月了。
停下脚步,陈平安看着他们,笑容灿烂道:“宵夜帮我余着,得去趟京城,把那边的事情收尾了。你们别着急下筷,等我回来。总要容我一言堂一回么,诸位,如何?”
掌律长命微笑道:“也不算一言堂。对吧,诸位?”
朱敛身形佝偻,双手负后,笑呵呵,嗯了一声。
小米粒晕乎乎,乐呵呵,她只是轻轻抓着好人山主的一只袖子。
白发童子神色激动,振臂高呼,“隐官老祖发话谁敢不服,谁敢不服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……”
谢狗一巴掌拍在白发童子的脑袋上,“郭盟主,箜篌说话不好听,不如开除谱牒了吧。”
郭竹酒点点头,“逐出门派,即刻生效。”
白发童子目瞪口呆,伤心欲绝道:“不能够啊,我对隐官老祖和郭盟主都是忠心耿耿,日月可鉴的,谢舵主忘了我们一起铺路造桥、开垦良田的情谊了?”
陈平安笑道:“留职观察好了。”
郭竹酒笑眯起眼,谢狗低声说了句“狗屎运”,白发童子刚要振臂高呼与隐官老祖说几句肺腑之言,却见崔东山抬了抬手掌、一副你可以开始展现演技的贱兮兮模样,白发童子便立即停下了动作,眼珠子滴溜溜转动起来,想着总要找回场子才行。
陈平安想了想,建议道:“趁着今夜人多,不如等我从京城返回,一起吃过宵夜,酒足饭饱,我们趁热打铁,连夜开一场祖师堂议事?何况小米粒和陈灵均,还有钟倩明儿就要外出游历了,总要合计合计。”
自然没有什么异议。
拜剑台那边,只有齐廷济,米裕,还有竹素,他们三位剑修赶来集灵峰这边。
陈平安与两次闭关都必须让道的竹素道了歉。
竹素满脸无奈,小心翼翼问道:“宗主近期?”
陈平安赧颜道:“只管闭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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